台灣版作者序
下山事件的時代
事件發生在一九四九年的夏天。
七月五日早晨,日本國鐵首任總裁下山定則,在東京日本橋三越百貨總店消失了蹤跡,自此失蹤。
七月六日凌晨,東京足立區五反野的國鐵常磐線鐵軌上,發現了下山總裁遭輾斃的遺體。
日本的警察傾盡全力搜查,力求破案。然而最後卻在自殺、他殺不明的狀態下,就這樣到了現在二十一世紀,成為懸案,人稱「下山事件」。
事件發生的一九四九年,是怎樣的一個時代呢?
第二次世界大戰剛結束四年左右,世界還處於戰後的混沌當中,每個人都在摸索新的秩序、重組社會,不斷地嘗試、失敗,再重複嘗試。
成為戰勝國的美國在一九四六年進行了大規模的核爆實驗(十字路口行動),自此成為核武大國,站上了坐擁世界最強軍力的強國寶座,屹立不搖。(一九四九年)四月,以美國為中心的NATO(北大西洋公約組織North Atlantic Treaty Organization,簡稱NATO)成立,此組織將蘇聯等東方各國視為假想敵,更加速了二戰後開啟的東西冷戰。歐洲則在五月成立了歐洲理事會,八月又簽訂了日內瓦公約,接著在九月,西德結束佔領期間,德意志聯邦共和國正式成立。
我們生活的亞洲,也一樣身處激烈的歷史漩渦當中,台灣人們的生活更是時時刻刻都危機四伏。
二戰後,待日本軍解除武裝,蔣中正率領的南京國民政府軍隊就登陸了台灣,台灣在光復的同時,便被納入了中華民國的政體之下。一九四七年二月二二八事件爆發、一九四九年一月中共人民解放軍進攻北京,同年十二月蔣中正被趕出中國大陸,移居台灣,並將國民政府的首都從南京遷都至台北。自此,台灣成為中華民國的主要領土,之後逐漸走上繁榮之路。
在日本,一九四九年正值昭和二十四年,不但受到GHQ(駐日盟軍總司令部General Headquarters,簡稱GHQ)的接管統治,整個社會也尚未走出太平洋戰爭敗北的陰霾。東京大空襲、廣島及長崎核爆造成的嚴重傷痕,都還血淋淋地殘留在日本國土各處,人民難以溫飽,光是維持每天的生活就已經相當吃力。
當時的日本是由同年一月剛結成的自由民主黨‧第三次吉田茂內閣執政。吉田與GHQ內部的右派合力,打算排除日本國內的共產勢力。二月,根據「經濟安定九原則」,道奇計劃上路。六月,政府將隸屬於運輸省的鐵道部獨立出來,成立了國鐵(日本國有鐵道),並交由首任總裁下山定則實施大批裁員,一口氣解僱十萬人,強行推動人事精簡化。
下山事件就是在如此複雜的社會情勢下發生的事件;也因此,這不僅只是一起單純的政府要人暗殺事件,還牽扯了許多因素與謎團,引起諸多臆測。
這是他殺事件嗎?還是因為苦於大批裁員的自殺事件呢?
若是他殺,那是共產勢力下的手嗎?還是右翼組織、GHQ進行的諜報破壞行動?
一個謎團又引發了另一個謎團,事件的結構越顯複雜。此外,在事件背後,還能隱約看到超越於警察搜查權之上的絕對權力運作;隨著中共成立而愈加嚴重的共產勢力威脅,也絕非沒有關聯。種種因素讓事件成為無法解決的懸案。我認為,下山事件與美國的甘迺迪總統暗殺事件(一九六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)有許多相似之處。
我之所以對下山事件產生興趣,是因為事件發生後四十二年的夏天,我在祖父忌日法事上,聽到姑婆(祖父之妹)不經意地說出一句話。
「那個事件,說不定就是哥哥做的……」
也就是說,姑婆認為祖父可能是下山事件的真凶之一。接下來,我就以極快的速度,墜入了下山事件的謎團中。
這本《下山事件 最後的證言》是在事件發生過了半世紀後,再次嘗試破解此一謎團的紀錄片。我花了約十五年的時間,探訪親戚、搜尋事件當時的目擊證人、犯人集團的生存者,進行一次又一次的訪談,其中也曾遇上危及性命的場面。
在此也補充說明,下山事件並非與台灣的各位毫無關係。因為下山總裁本人,以及書中登場的姑丈公飯島進,都是紫水會、也就是科學技術者活用協會的成員,即「台灣義勇軍」(舊日本軍的生還者援助蔣中正國民黨政府武器、船隻、兵力,助其奪取中國大陸之計劃)的贊助者。若以此角度來看,在事發超過七○年的現在,說不定還能發現事件的其他真相。
我非常喜歡台灣,光是近幾年就已經多次造訪台北、台南、高雄等地,有許多美好的回憶、品嚐了許多美味的食物,還交到了好幾個朋友。現在有機會讓《下山事件 最後的證言》在台灣翻譯出版,讓各位也能閱讀到本書內容,身為作者真的感到無比光榮。
希望這一本書,能成為加深日本與台灣理解彼此的一小步。
二○二一年二月 吉日
柴田哲孝